一批失传2000多年的珍贵古文献,在几代学者的接力下以每年一辑的抢救性出版进度与大众见面。12月10日,《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叁)》最新成果在清华大学发布。

第13辑整理报告共刊布《大夫食礼》《大夫食礼记》《五音图》《乐风》《畏天用身》等5篇竹书,均为传世文献未见的佚籍,为研究先秦时期的礼制、音乐以及思想提供了新的资料,中华文明礼乐之邦再现新史证。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 1-13辑书影

千古宝藏重见天日

自从2008年入藏清华大学起,清华简就一直是学者的研究焦点。这批抄写于战国时期的竹简,总数约有2500枚。2006年,香港中文大学教授张光裕在文物市场意外发现了它们。

当时这批竹简惨遭盗掘,出土的地址、时间已无处可考。古董商为方便贩卖,提供了8支样简的图片。张光裕看完样简,不动声色,心中却掀起轩然大波。他预感到,这很可能是真品。

为印证所想,张光裕找到了清华大学教授、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李学勤。随即,李学勤判断,如果这批竹简是真的,那就是司马迁也没有看过的典籍。

李学勤(左二)和团队成员在研究清华简

“竹简来到清华的那一天是7月15日,天气很热,暑假业已开始。”李学勤在《初识清华简》这篇文章中清晰地写道。本来大家想只加以基本的维护,等到开学再展开工作,但是经过仔细检查,发现若干简受有污染,经化学家分析,证明有霉变损坏之虞。

校方对此非常重视,决定立即组织专家清理保护。大家放弃假期,全力投入,在白手起家的情况下建成符合要求的实验室。这项细致而又繁重的工作,直到10月中旬才告一段落。

这批竹简由于很早就被随葬于地下,没有经历秦始皇焚书的劫难,因此最大限度地保存了先秦典籍的原貌。简上面的墨书文字出于不同书手,风格不尽一致,大多结体精整,至今仍很清晰。有少数简上,还有红色的格线,即所谓“朱丝栏”。

2008年10月,清华大学邀请了李伯谦、裘锡圭等11位专家,对这批竹简进行鉴定,一致认为,这批战国竹简是十分珍贵的历史文物,涉及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是罕见的重大发现。

果不其然,与上世纪90年代发现的“郭店简”和“上博简”齐名的清华简,即便在李学勤这样一位享誉国内外的简帛研究权威的眼中,也连连称赞“它是最特殊的”“我被它震撼了”。

多年来,清华简的抢救、保护、整理和研究工作离不开李学勤的孜孜以求。清华简大多为经史类典籍,再现了《尚书》中诸多佚篇,证明东晋传所谓古文《尚书》系伪造,为古史争议提供重要史实依据。史类文献方面,以《系年》《楚居》《越公其事》《郑文公问太伯》等为代表的篇目极大推进了秦人起源、楚国诸王居所、两周之际郑国历史和战国初年楚、越史事等先秦史若干重大问题的研究。

2017年,经吉尼斯世界纪录独立核实认证,清华简《算表》成为目前发现的人类最早的十进制计算工具,填补了先秦时期数学文献实物的空白。当年4月, 84岁高龄的李学勤接受了吉尼斯世界纪录认证官颁发的证书。

此外,清华简还有《筮法》《别卦》等“易”类文献,《芮良夫毖》《周公之琴舞》等“诗”类文献,以及“中国最早小说”《赤鸠之集汤之屋》等轰动学界的成果发布。内容之外,竹简的形制、众多抄手留下的简文风格等典籍实物留存,也丰富了古文字、上古音的体系建构,以及学界关于古文字、简册形制、古书流传等方面的认识。

2019年2月24日,李学勤病逝,享年86岁。这位著作等身的“国宝级”百科全书式学者,早早地就为清华简的事业找好了“接班人”。2017年5月,李学勤将自己看好的后生黄德宽约到了家中,彼时黄德宽还在安徽省文史研究馆任馆长,同时在安徽大学任教。

李学勤详谈了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的工作和自己的身体状况,希望黄德宽能尽快来助一臂之力。此前还有些犹豫的黄德宽下了决心,回到合肥,上完那个学期的课程,辞去职务,来到了清华园。

那些年,在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小屋里,众多学者就坐在长长的一排书桌边,一面是爬满藤丝的斑驳老窗,一面立着堆叠无数厚重资料的大书架,用一面42寸显示屏读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攻坚克难。

2019年底,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从图书馆老馆三层搬到了总面积约10700平方米的大楼。黄德宽说:“与清华简相遇是我们做学术一生的幸事,承载着信任与幸运。”

每年一辑历久弥新

从2010年开始,清华简团队大致以每年出版一辑整理报告的速度,整理公布清华简的有关内容,创造了战国竹简整理公布的新速度。李学勤所说的“清华简让人读起来太激动,一天之内不能看太多,否则心脏受不了”等形象生动的比喻,让普通大众在莞尔一笑中体会到了清华简不同寻常的价值。

清华简整理报告在编排体例的科学、图版拍摄的清晰以及整理水平的高超等方面,都在同类著作中首屈一指。目前,整理报告已顺利由来自上海的中西书局出版13辑。

清华简这种“有序分工、通力协作”的整理模式,已经过了十余年的检验。全体会读、集思广益,可以有效地解决个别疑难问题,一轮轮的会读,学者对文本的认识也在逐步深入。

清华简专家鉴定会

比如在《五音图》第一轮会读的时候,学者们把五角星拼了出来。后面两次会读,又都做过简序、简的顺倒方向的调整。甚至在向出版社交稿之后,大家又发现还可以把写有“终”这个字的简,从全篇最末调到第五支简。

与前几辑一样,本辑清华简的出版工作也专门组建了微信统稿群,编辑团队与整理团队的石小力、马楠、贾连翔及时交流,隶定释义、图版等相关问题,尽可能确保编校质量,缩短出版周期。

9月初完成释文注释的三审和一校样的排版,10月中旬完成全部书稿的二校样改定,图版调色环节提前反复试样调整,通过分批寄送校色打样稿等形式,确认了图版颜色。黄德宽也在百忙之中通读了三校样,发来了终审意见。

上海辞书出版社、中西书局社长秦志华介绍,这一辑的内容非常重要,也很有特色,不仅有对于中国传统文化非常重要的礼、乐类文献,还有诸子的说理类文献,都是前所未见的先秦佚籍。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大夫食礼》与《大夫食礼记》两篇礼书。这两篇竹书编连为一卷,分别有竹简51支与14支,前者记载大夫食礼中宾主、傧相的行礼仪节,后者记述行食礼过程中执事者行事的具体礼节,两篇相附而行。

《大夫食礼》简1-2

简文词句与《仪礼》相类,行礼的节次与《公食大夫礼》最为接近。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副教授马楠介绍,这是散失的先秦礼书在战国竹书中的首次发现,不仅再现了战国时期礼书的原始面貌,而且体现了楚地大夫食礼的一些特点,对先秦礼制以及《仪礼》的研究有重要参考价值。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主任助理程浩感慨,最开始读清华简,学者们都惊叹于它的经典化程度之高,其中与《诗》《书》《礼》《易》《春秋》相关的内容都令人印象深刻。随着整理工作的不断深入,学者们又流连于它的涵盖面之广,天文、数术、医学、方技以及诸子思想无不兼容并包。中华文化在很早期的阶段就如此丰富多元,正是它历久弥新的原因所在。

竹简复原费尽巧思

此次最新发布的《五音图》和《乐风》两篇音乐类文献去年底刚刚完成复原。在《五音图》的中央,神奇地画着一颗五角星,上角对应宫组音名,其他四角对应商、角、徵、羽各组,按逆时针方向依次分布。五角星图形由“宫—徵”“徵—商”“商—羽”“羽—角”“角—宫”五条连线构成,展示了五音生成的规律,其背后蕴含的思想是“三分损益法”,与《管子》《淮南子》等书记载的五音生成顺序相合。

《五音图》的中央神奇地画着一颗五角星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副教授贾连翔介绍,《五音图》的复原过程遇到了较大困难,除了两道编绳,这些竹简上没有其他可供参考的编连信息。竹简正面的情况更复杂,有些记载是墨块,有些是斜连的线条,还有一支空白简。

面对这些竹简,复原的第一步就是根据它的编绳位置,统一竹简的方向。贾连翔称,这一篇竹书相对运气好的一点是,两道编绳距离两边的位置不一样,所以根据它距离位置的不同可以把竹简的方向进行统一,再根据每个竹简上面契口的位置确定竹简正确的或者统一的阅读方向。根据研究人员多年的观察,契口的位置都是在竹简的右侧,于是形成了现在的方向。

方向确定好后,对于竹简内容的编连和缀合,它的第一个突破口就是中间有线条的这部分内容。经过反复的尝试,竹简复原为一个五角星。“这个五角星缺了一支简,但是它的绘写方式和我们现在画五角星的方式几乎是如出一辙的。”贾连翔说。

《乐风》复原相对容易,简背有刻划痕迹,研究者便根据这个划痕来排序,把它完整地复原出来。《乐风》的简长非常特别,只有9.9厘米,是目前所见长度最短的战国竹书。《乐风》分两部分,前一部分记载音律名称,后一部分性质尚难明确。两篇乐书为中国早期乐理体系以及先秦音乐史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

竹书《畏天用身》是一篇重要的先秦思想文献,其围绕天人关系展开论述,开首曰:“畏天智,用身足。”畏天,即敬畏上天。畏天的思想在中国起源很早,如西周早期的大盂鼎铭文就有“畏天威”。用身,即发挥自身的能动性。简文从如何认识天的规律和发挥人的主体能动性两方面作了翔实的阐述。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副教授石小力认为,《畏天用身》的天人观与荀子多有相似之处。荀子为战国晚期人,清华简的抄写时代为公元前305年左右,《畏天用身》的创作年代应早于《荀子》。《畏天用身》一文所反映的天人思想在当时应该是较为流行的,对荀子天人观的形成应有一定的影响。

就在最新成果发布前,清华大学刚刚举行了李学勤诞辰90周年的纪念活动,清华简的整体工作几乎倾注了李学勤晚年全部心血。时光飞逝,清华简入藏清华大学已有15年,李学勤虽然没有能够达成整理完毕清华简的夙愿,但是他奠定了高质量、高规格、高标准的要求,每年一辑的出版进度也得到了很好的传承。

在李学勤的带领下,出土文献中心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摄影实验室合作对清华简高清拍照

按照总体规划,清华简的整理报告一共会有16辑,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余下的内容,还有100多支简的马经会单独出一辑,另外还会有一辑与数术有关的内容。“这些内容大部分都超出了我们现今的知识体系,也没有足够的形制信息可以参考,无论是编联还是释读,都有很大的难度,是一些难啃的硬骨头。”程浩说,把这些都出完,清华简的整理工作就全部结束了。

但是对于清华简的研究工作,整理完的那一刻只能算是刚刚开始。像西汉发现的孔壁中经、西晋发现的汲冢竹书,2000年后的今天仍然在研究,清华简的研究也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参与清华简整理工作的老师,大多数是李学勤的弟子或他亲身指点过的学者。在程浩的印象里,李学勤似乎从来没有给大家留过作业。而他故去之后,他心心念念的清华简整理工作,就成了青年学者们最大的作业。把余下的清华简整理好,也是后进者对李学勤先生的一种告慰。

新民晚报原创稿件

驻京记者:赵玥

来源: 新民晚报

标题:千古宝藏重见天日!见证抢救清华简的中国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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